筆記--施水環與他捲入的政治案件

 施水環與他捲入的政治案件 林傳凱

 

政治檔案數量龐大，施水環和丁窈窕的案件是和很多個案件都擦邊的狀態，相對他案顯得複雜、訊息來源多元。

官方宣稱於1954年7月偵破、1955年6月判決的「省工委台南市郵電支部案」。該案槍決三人：29歲的台南郵局職員吳麗水、29歲在家撫育孩子的丁窈宨、30歲的台北電信局組員施水環，後二者曾經也都是郵電職員。

長久以來此案顯得撲朔迷離，牽涉到眾多案件又難以釐清，加上衍生創作、而常有以訛傳訛的狀況。

 

判決書上所指控的案情：

1、    郵務工會的「台灣青年民主協進會」

2、    向另案審理的同事張進行思想教育

3、    1949年介紹邱奎壁與另案翁文禮認識

4、    1952年藏逃亡的弟弟施至成長達兩年

ß可概括稱之為4件事、4個看起來完全不相干的案件都牽/疊到她身上

 

施水環畢業於台南實踐女學校，今日的家齊高中，她的畢業資料是家齊的學校老師努力整理檔案資料後找出來的!

1942年她弟弟施至成進入台南二中 (今日的南一中)。

1946年進入台北郵電局

1946年台大宿舍不足，弟弟跟同學張滄漢、吳東烈一起住進姐姐宿舍
(口述訪談時得知台大當時真的宿舍不足，有人睡以前的太平間、有人郵樓梯下面放掃具的地方、後來改睡沖洗照片的暗房、還有人睡體育館的櫃子、每天都要「出櫃」…。宿舍不足，以至學生接觸太多複雜人士案件太多，後來才有撥款多興建宿舍。)

1946年台灣省郵務工會籌備「國語補習班」，請來江蘇籍教師計梅真、錢靜芝

1949年同事丁窈窕回台南工作

1949年施至成在台大，經由口玉峰介紹參與地下組織

1949年秋天，台大地下組織局部破案

1950年夏天，台大地下組織全面破案，石玉峰逃亡

 

1952至1954年，弟弟開始被緝捕，因此將他藏於宿舍照顧。

1954年7月19日被捕。

 

 

此案似牽到許多不同案件，但又不是此案核心

1、    省工委郵電工作委員會計梅真等案

2、    省工委學生工作委員會等案

3、    組工委台南市工作委員會何川等案

4、    省工委郭振純、吳卓異等案(李媽兜相關)

à1950年代初期台南市的政治案件可描述為三大脈絡，撲朔迷離的施水環、丁窈宨涉及的案件，則在此三大脈絡的交會點，但情節卻都支離破碎。

(1．台南市工作委員會—鄭海樹、何川代號朱先生，2．台南縣工作委員會—李媽兜，3．學生工作委員會—台南支部)

(葉石濤案件即與李媽兜有關。)

 

林坦的自述：

生在與台北市一衣帶水的三重農村的我，不知受了什麼感召，小學畢業後就一直在追求成為一個職業婦女…

台灣光復五，我服務單位改名為台灣郵電管理局儲匯處儲金課，直接主管是福州人。首先感到不方便的事情就是語、文兩不通，辦事很吃力，使我深感非要趕快學會國語文不可。母親勸我到三重的三舅那裡，三舅的國學造詣非常高，家裡掛滿詩社的獎狀…
有一天郵務工會來了兩個大陸江蘇籍的老師，計梅真、錢靜芝，就跟她們學國語。

 

計和錢兩位為了接近台人，不穿旗袍、買花布衫來穿，看台女喜燙捲頭髮、也去燙捲髮。

 

林坦上計和錢的課，練習寫作文《我的朋友》，就寫她小時候同學牡丹，還沒17歲就生小孩、原來是童養媳，讓她震驚不已的故事。
錢老師從當時台灣社會的男女不平等，慢慢談到我們苦難的由來，談到要改變這個社會。

透過面談，真的改變了學生的視界甚至人生，接著就進一步詢問，有沒有興趣加入工作。

 

郵電員工學習國語文，自己組織發起辦「野草」刊物，刊名出自魯迅的文章。

施水環發表在上面的文章，寫道其母親「在封建舊禮教的壓迫下嫁到父親家來」，原先日治時期一般人不會使用這樣的措詞，這是計和錢課堂上常提及的。

 

1948年時，丁窈宨、施水環，大家常常跟著國語補習衍生的「青睦會」，與其他女工一同出遊。

命運的分岔點：

1948年底到1949年初，丁調回台南工作

1948年底，施繼續留在台北，也好照顧在台大唸書的弟弟

 

1949年初，台北市郵電工人的運動，越演越烈。

 

野草刊物日漸左傾，時中共尚未建國、但「義勇軍進行曲」被用來改編歌詞後發表，抒發對工時與工資調整的期待。

後來不久就爆發逮捕。

 

徐彩雲自述：

1950年春兩位老師補捕，牽連到好多補習班的學生，我也是其中之一。在獄中我也學到很多有用的東西，現在年紀大了記憶很差，但有一件事忘不了。

那是在獄中案子快結束的時候，隨時準備就義的計老師搶到一張報紙，拿在手上就開始學習用台語誦讀，還問我們讀得對不對，一直在學習的精神…

 

施水環弟施至成，就讀台大植病系，真的有參加地下工作的。

施和他的朋友石玉峰、吳東烈一起參加了自由畫社，指導老師就是黃榮燦。

出身四川重慶的黃榮燦來台前版畫就有名，如「煤礦工人」、來台後有「阿眉族的舞踊」，當時來台就特意搭船前往採訪花蓮，也有為楊逵作版畫等。

 

石玉峰案涉及的楊斌彥，後來成為四維膠帶的老板，並雇用了許多出獄的同學。

 

中研院出版口述歷史的林麗南，邀同宗林姓的傳凱「林君」到家中聊，揭開心中埋藏一甲子的秘密：

1947年的3月9日開始談起，同父異母弟弟就讀台大，大清早被熟悉店家急忙通報被抓捕甚至一邊被打。現在想來，弟弟有跑去對岸或許是好的、但更可能是死了。

後來接觸到，也加入共產黨。

 

二二八之前共產黨在台灣根本沒力量，全台也才70幾個而已，二二八之後變成800多個。  ß李登輝訪談

林：日治時期左傾組織遭1930年代長期的打壓，社會上尤其年輕人學生都不喜共產黨，是二二八事件後年輕人不論知識分子或工人學生，看到政府濫殺無辜，許多人都因此憤怒、思及應反抗、甚至該組織成相當規模的力量、反抗才可能成功，因此加入地下組織。

 

手足分別加入地下組織，在家裡也不能相認。

妹妹聽到哥哥唱起義勇軍進行曲改編歌詞的歌，覺得哥哥應該也加入組織了，但不能相認，所以就也哼了兩句，哥哥似乎察覺了，但也不能直說。

後來晚上哥哥跑來問妹妹，人的意識決定生活、還是生活決定意識?

原來那是出自馬克斯的文句「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兩個論點最大的差異在於對於物質與意識的看法，前者認為意識決定物質，也就是說人的意識將決定對於物質的看法與解釋 。妹妹答對了，哥哥說妹妹你走對路了。但因為手足是分別加入不同的組織，所以還是不能橫向連結。

 

那時很多年輕人一不小心就會發現自己朋友也加入了地下組織，施至成也是如此。

 

組織領導人李水井被捕，先沒被刑求，完全以禮相待，特務動之以情：「政治問題政治解決，組織吸收的很多成員是學生、甚至是大專生，學生會參加多少和政府處理二二八過當有關，之後還是會讓學生回去上課」，於是李水井相信了、洋洋灑灑畫出人員組織圖，四大張樹狀圖，就包含了前述的石玉峰，但沒有施至成。

 

地下組織的規則除前述橫向不能連結外，也有上下線相互保密/保護的規定，所以其實很難一下子抓到一個人就牽連出全部的相關人員，都會要反覆追問查找。也是因此鹿窟事件才會那麼牽扯不清。

 

偵訊時特務說「相信政府會寬大處理、自首減刑」，都是話術，後來都是處決。

 

林粵生和施至成在自由畫社感情很好，一樣把水環當作自己三姐，常去三姐家給姐姐請吃好吃的。施水環被捕，當晚施至成跑來找林粵生、叫他不要再去找姐姐了，林身上也沒錢，跟別人借了50元給施至成讓他逃亡。

林因和施見了一面、資助他50元，就被判15年，施水環死刑。

林一直獨居，被捕當天被刑求時留下污跡的血衣、血褲，都一直收存作為紀念，且該上衣為姐姐施水環送的、褲子是當年離開大陸來台時媽媽送的。

 

 

1、1948年底，丁窈宨調回台南郵局。

2、官方指控，他在台北參加過「親睦會」。調回台南前，錢靜芝老師交代他與一位「朱先生」聯繫，回台南的郵局組織工人。

3、其他官方沒記載的活動：左翼讀書會、與府城青年的秘密聚會。

 

施對政治活動參與得較少，或許主要是為了要保護弟弟。

丁則是非常活躍，讀書會、左傾聚會都常出現參與。

 

丁的故事尤其是將執行死刑時與小嬰孩被分開的情節讓所有讀者觀眾動容落淚，以及剪下一段頭髮給之前的戀人後來埋在樹下的事，一直為人傳誦。

但是!

追查求知真相，不能因為觀眾讀者需要對特定情節滿足，而將事實扭曲渲染。

原先丁的戀人郭振純因「形勢危險」所以分手。

究竟為何危險，林在訪談中追問才得知，郭當時已持有槍枝準備武裝行動，所以分手以保護丁。

郭自述回憶錄《耕甘藷園的人》。

 

被捕時想辦法串供。

關在軍人監獄的張出身工程隊外役時請挑糞外省士兵幫忙在扁擔夾帶紙條，傳到青島東路給丁，保護了幾個人。

但是丁還是被其他的事咬到，最後也死刑。

 

回到最前面，施水環真的是在各個案件中都被擦邊、各沾到一些關連，但她其實都沒有真的深入參與。

接觸過計和錢兩個地下組織成員是事實，弟弟施至成參與地下工作後水環藏匿弟弟長達2年是事實，但網傳有告密紙條揭報丁和施兩人一事為訛誤。

施的老師、友人、都已確定被捕或判死刑，所以弟弟將迎向的死亡是非常具體可能的，藏匿弟弟的每一天都是在面對巨大的國家力量的真實壓力。

有關施和丁及其他許多人物，維基百科上敘述諸多錯誤。

解嚴三十多年了，檔案上網查免費、判決書也有、埋丁窈宨頭髮的人自述回憶錄也出版了，對抗白色恐怖的國家暴力之後，簡單粗暴的戲劇化敘事到處充斥，那個敘事、那種過度簡化的故事，也是我們要對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