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中旬,學生的會考和段考前夕,我跑去參加了一場歷史教師研習,
中研院的老師康豹開講的,新莊地藏庵的大眾爺信仰。
康豹老師針對主題開講,層次分明井井有條,我覺得這場次研習除了精彩之外,還是想先說些題外話。
老師的外貌一看就是個白皮膚的歪果仁,但是開口說了不少台語。
他的中文名字是在美國時大詩人鄭愁予幫他取的,原本老師取「康保羅」,他覺得太普通且不中不西,拜託老師取一個勁爆一點的,就成了現在這個「康豹」,然後他自己都用台語說就是「恐怖(台語)」啦!
根據他自己的說法,他是大學時學了中文、來了台灣後迷上台灣的地方文化,所以後來就接著到台灣來做研究。因為台南太多人做研究了,他就跑去屏東東隆宮。
他的第一篇論文〈中國瘟神信仰〉裡,就把東港王船和乩童起乩的相關研究放在其中。
後來「嫁來」台灣,先在中央大學任教,後來一路「北伐成功」最後進到中研院。
一般大家去逛廟、認識鄉土文化傳統信仰這些,都不免會看廟宇建築,講半天中國傳統建築的細節,但卻通常不談在廟裡的「人」。
這對康老師來說是覺得很奇怪的,人的活動裡當然是人最重要呀,這應該是和他有人類學訓練有關吧,所以他帶我們逛廟時,會看碑文上的資料,但是不談建築。
再來,康老師開講一堂課之後,席中聽講的老師當中有人發問,康老師做台灣民間信仰的研究,自己的信仰是什麼?
康老師答:睡覺。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部分沒抄下筆記),他的父親是猶太人,媽媽是基督教,但他來台灣後妻子是有皈依的佛教徒,自己的小孩還是嬰兒時為了安撫嬰兒他還有背心經!!!
至於參與很多廟宇的活動,他都是同樣這麼教研究生的,要先遞名片,表明是來做研究,所以請受訪者確認哪些是可以公開的才說出來,和受訪者和信仰本身保持一定的距離。
但他也有過特別的經驗,他相信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但那不是研究可以處理的,他處理的是人的活動。
許多年前他在屏東過生日時,正好和王爺同一天,那時他騎著機車在沒有路燈也沒有路人的田間道路上疾駛,非常享受不戴安全帽騎車吹風的感覺。
突然間!
不知為何他騎車的手按下了緊急煞車,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車停下來之後才嚇出一身冷汗,原來他煞停的地方前頭因為修路挖了一個大洞,還沒放上警示標誌,如果沒有煞車的話他就一定會摔進坑裡、而且一定會受不輕的傷。
除此之外,也沒有過不好的經驗。
康老師說,一百年前民國初年就有過宗教和科學的論辯,當時就有人主張科學昌明後宗教會消失。但現在科技也好網路也好都那麼發達,但是許多宮廟也都跟上潮流做了網頁經營信徒的資訊流通,完全不如百年前預言的那樣,而且可見的未來,宗教和宮廟這些宗教團體仍會繼續影響以及支持著人們的生活。
(媽呀,我才講前言就打這麼多字了,研習的筆記根本還沒進入正文是怎麼回事!! )
好的,這天的研習主題是「新莊地藏庵的大眾爺信仰」,上午在秀峰高中講3小時,下午到新莊逛廟逛老街。
這就是新莊地藏庵,上頭的一個木匾被電子跑馬燈遮住了。(這是21世紀現在各大宮廟目睹的怪現象吧)
傳統上廟是地方民眾的生活中心,老人活動中心,從前做戲給神明看也都是在廟前;
有些廟也收稅(等會有實例佐證),加上信眾捐資,可以出借金錢和土地,儼然地方的私人銀行,也是個金融中心(康註:這和地方水利會以及農會一樣很肥,研究者不可觸碰,以免某天在水溝裡看到康王爺的身體…);
除了生活中心、金融,還有權力網絡的展現,修廟時捐款芳名錄上勒石留名的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大手筆捐款當然要留名青史 (這些姓名都可在日治時期留下的戶籍檔案裡查到他們還有哪些資產地產,甚至是否有吸鴉片或幾個小老婆都清清楚楚),所以廟裡的「人名」也是個象徵資本的展現。
新莊地藏庵廟後方收存的從前捐款和用料花費的記錄石碑,上頭的數字還是用蘇州碼寫的。
康老師印了他寫的兩篇論文給我們看,一是〈漢人社會的神判儀式初探:從斬雞頭說起〉,一是〈新莊地藏庵的大眾爺信仰〉。
後者引用了呂理正的研究成果,人成為祖先、神明的關係示意圖,這文和文圖康老師說很推薦大家看,在教學上也能應用。
總之,人要結束不定的狀態是很困難的,無嗣或是後代不祭拜都很難掌;或者像是凶死的人,即使有嗣也都會變成厲鬼呀。
(康按:如果不小心搭了華航,或是颱風遇上土石流,還是KTV餐廳大火就會造成厲鬼,所以不只是古代才有,現在還是出產很多孤魂野鬼!)
然後,康老師(還是應該尊稱康王爺,不然一直都覺得會打錯打成「康師傅」?!)還提醒說,廟的建築細節燕尾藻井這些可以不必細看,但是有三樣東西是千萬不可放過的,就是
匾額,香爐,對聯。
因為這些東西上都會註記年代,是做研究時的絕佳材料,有的還有署名,詳記了捐款人的籍貫姓名,也都可以再透過戶籍檔案去追蹤。而且捐資建廟是很風光的事,當時捐款的人即使過世,其後代子孫通常也都十分樂於受訪,暢談父祖的豐功偉業和地方上的事務。
新莊地藏庵的廟史記載是17X7年(論文不在手邊缺乏印象和細節,歹勢),但是廟中第一塊匾是1805年的,這就可以說明,1805年時此廟已經不是路邊一個人腰高的小陰祠,不管原來是多大,此時都大到足以掛上一塊匾了。
廟中最古老的有記錄年代的香爐是1870年,由此可知,至少1805至1870年間此廟是香火鼎盛無疑。
繼續談廟的活動。
廟裡主持者分成兩組,一是維持廟務日常正常運作的委員會,一是處理廟會祭典的頭家爐主。
雙方有共識是互相不碰對方處理的事務,有涇渭分明的特色。
從戶籍資料查出來地藏庵的支持者多住在熱鬧的新莊老街上,不是緊臨著廟的荒僻地面上。
而這些支持者通常也都會同時捐資支持附近其他廟宇,這些信仰本身不互斥之外,支持者也是為自己預留下日後經商借款的資金來源通暢。
本來許多廟宇也都和這地藏庵一樣分成兩組人馬維持廟的運作,但是在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錢多了之後是非也跟著增多。常會見到一派人馬鬥垮另一派,最後大權獨掌,這現在在大甲鎮瀾宮和東港東隆都可看到。
百年前衛生條件不佳,瘟疫盛行時為「以毒攻毒」,於是會在夜間請出最兇的厲鬼--大眾爺出馬,以驅趕不淨髒東西,這就是「暗訪」。
以前是有夜間的暗訪之後,才會有後來日間公開的遶境活動。
新莊地藏庵的主神是地藏王菩薩,但是祭典儀式多和文武大眾爺為主。
參加廟會活動的人通常是具狀戴枷以「贖罪」,不是自己生病、視病為一罪行的業報來贖罪,就是孝子孝女,為父母長輩代受刑罰,向大眾爺戴枷贖罪。
地藏庵的廟會活動不是由廟方委員會負責,是由俊賢堂募款分工負責,募不到足夠款項的人還要自掏腰包補足金額。
官將首們出行前有一連串開光請神的儀式,帶上各種刑具道具,繞行附近地面時,會在過去一年有發生不好的事(自殺、車禍…等)的地點停下來作法淨化。
這些臉上畫得花花綠綠粧彩的官將首,跳著特別的步法,作法進行儀式,現在有路燈的地段看起來或許不可怕,百年前沒有路燈的年代應該是十分駭人的畫面。
所以「暗訪」時是生人關門迴避,以免撞見不乾淨的東西。
暗訪或是廟會活動行經的路線也是種劃地盤的概念。
從前移入的「老新莊」和後來新移入的頭前庄一帶是不同的聚落,也有著不同的官將首和不同的廟會負責聯絡人。
有些宮廟會騙財騙色,但是新莊地藏庵的主持人都是很善良正直的人,總是很熱心的為信徒排解疑難問題,除了單純的「信仰」之外,也協助了不少實質涉及法律層面的問題、家庭有小三介入的問題、達到心理諮詢的療癒效果等。
後來,我們就實地走訪了這間地藏庵。
真的很多人!
這只是平日,沒有廟會,不是周末假日,只是個尋常日子的禮拜三下午,除了我們一行二十人左右的研習參訪觀光客外,當地民眾的人數真的很多!
然後,說實話,打了這麼多字,我的研習筆記只有進行到一半左右。(淚!!!)
本來想用寫到部落格裡讓筆記數位化的如意算盤就沒能成功。好累呀~~
人的糾紛訴諸神判的「告陰狀」的細節部分,就… 有緣再說了吧。
廟裡左側的乩壇,這天正好有「辦事」,我們到的時候有遇上乩童開始點香,準備請神。
乩壇裡有貼這個告示,保持肅靜和小心說錯話,都是很威霸氣外露!
乩壇外排隊等問事的人目測有至少10人吧,康王爺帶我們走到這邊時還遇上了他從前在此研究時認識相熟的廟方人員。
康王爺就是照片中穿紅色上衫戴棒球帽的高個,右邊是廟方人員。
因為時間不夠,所以那天我們沒有等到見識起乩,康王爺就帶我們去走走外頭不遠處的新莊老街,再看了另外兩間廟。
這廟裡就有石碑明文佐證康王爺說的,政府官方認證說,此廟可以向地方人民及渡船收稅的文字證據。
最後一站是慈祐宮。
又一間高掛著電子跑馬燈的廟,好像也就是在這間廟裡我們有看到霧峰林家林朝棟的爸爸捐資樹立的龍柱哦。
研習那天散攤時我和康王爺還有他的一位指導的博士生一起走路去搭捷運,路上還多聊了兩句生活瑣事,也聽王爺說起家中的公子幼時的軼事,更加覺得王爺老師真是太親切可愛了。
六月,科裡的研習會再邀請康豹老師王爺他本人蒞校開講,真是讓人期待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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