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簡訊和電話通知,但不想打亂生活的節奏,待到周末假日才前往。
按照病床位址去找,覺得看起來不是,跑去護理站問是不是又換病房或出院了?
其實這時心裡揣測的一項可能,懷疑會不會是已經走了。
先聽到護理師說基於個資法,不能告訴我病人轉去哪了,然後一查資料後才說還在呀。
於是才驚覺,原來因病消瘦之下,我已幾乎完全認不出來他了。
大約是二十年不見,從我升上高中那年,一直到結婚生子後。
最近幾年舅舅勸我們還是去找找看,生死未卜的。
然後這幾年就是一年見一兩次面,過年時或者加上他生日時,一起吃個飯,順便給已經是獨居老人的他帶些東西。
今年農曆年的假期聚餐時,他有說胃癌末期,吃不太下。
給他點了清淡的烏龍麵,也沒吃多少。
然後,在今年二月延後開學的假期裡,輾轉接到堂哥表姐打來的電話說爸爸送急診。
安頓好小孩後,第二天就去看他了。
那天在醫院陪病了一天,讓主要的照顧陪伴者堂哥回家洗個澡休息一下。
陪著從急診轉到入院後住的病房,看到了無法自理的老人因為必須依賴人照顧的無助,還有必須放下的尊嚴。
那時還不知道,之後的治療,手術,每況愈下,就一直住到現在,呼吸衰竭發病危通知了。
我女兒的爸爸給她買的3歲生日禮物,現在還是她最喜歡的背包。
我今天在病床邊努力的想,都想不起來爸爸送過什麼印象深刻的禮物,書本,衣服,想不起來。
只記得學校要交什麼單子交錢時,爸爸遞來的紙鈔。
後來回家後想起來了,有一陣子爸爸的家族分祖產賣土地有些錢,家裡裝修之外,還買了些燒杯試管還有顯微鏡等一大堆實驗器材給我們玩/用。
我也再努力回想,也想不起來爸爸講過的重要的話,教過什麼重要的事情。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國小時曾經偷東西,被爸爸隨手抓起雨傘狠打。
嗯,這當然是非常重要的教訓,以後絕不再犯了。
有什麼相處上印象深刻的畫面或時刻嗎?
幼稚園時上照相館拍照,小學一年級時搭公車睡過頭嚇哭了、打電話回家後爸爸請附近店家幫忙叫計程車送我回家,還有小學時在家裡打乒乓球。
一些記憶的碎片。
其他就是很不喜歡想起來的,他喝酒,賭牌,抽菸,爭吵,媽媽被打到聽力受損的耳朵和被踢流血的腿,還有媽媽煮好的菜和滷肉被他摔了一地,好像是被眼淚模糊了的畫面。
護理師問了我訪客的身分,主治醫師就出現了,跟我說明現在已經呼吸衰竭,要簽病危通知。
看他在病床上眼睛一睜一閉,呼吸沉重、嘴巴張開著一直喘,已經說不出話了。
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但好像知道是我來了,用力的翻身靠近過來,已經不太靈活的手試圖牽了我的手一下。
我也就試著跟他說話,怕他聽不清楚了,還拿筆電來打字給他看,想試試潛水鐘與蝴蝶的方式來溝通。
這天待在病房裡陪了幾個小時,一直到要離開的時候才從看護的照服員口中知道,他的意識開始不清楚之外,他的眼睛一邊閉上一邊睜著時,雖然看起來睜著,卻是睡著了。
所以,我拿著筆電跟他溝通了半天,他中途有過兩次發出很大的聲音,舉起手來,但我仍然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麼意思。
其實說到底,我也不確定自己今天是要去做什麼,該要說些什麼?
大概最少最少,是可以確定不用去法院聲請減輕或免除扶養義務了。
然後,或許比較有機會知道,什麼時候該去辦理拋棄繼承吧。
但在病床旁邊時,我還是很執著的在問他,用打字,用說的,大聲的用客家話在問他,
有沒有想要跟媽媽說對不起?
看他沒有回應,我就再追著問他,
你不覺得以前那樣很兇嗎? 你不覺得以前那樣不對嗎? …
看著他一睜一閉的眼睛,沒有回應的表情,我問到自己淚流滿面。
或許,我來探病的目的,是期望得到他的道歉。
只是真的太遲了,就算他想說也說不出來了。
離開時他仍一睜一閉著眼、張著嘴在重重的喘,這樣子睡著。
確定是無法好好道別了。
回想二月分去探病那天,一直待到晚上堂哥回來接手我才走。
臨走前他說,路上小心,做什麼都記得小心。
應該那就是最後一句話了。
書寫是為了梳理和療癒自己。
好好道別後,希望可以收拾好自己。
晚上孩子們玩了一天回家來,搶著跟我分享今天好玩的事和新得到的玩具,小鳥一樣唧唧喳喳吵個不停。
看著他們,我知道我一定會更懂得愛與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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