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去吧，月光

因為葉青的詩集又再刷了，也因為又再看到了不是老友同學的讀者有對他的詩的評介，也因為突然發現倏忽他離開了要整整四年了，最近總是會一直想到他。

昨晚胖寶要我說睡前故事，我想了想，就決定跟他說，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哦。」

從高中時穿著制服裙子走進校門，跟教官打過招呼後就大剌剌的在大門口邊走邊脫下裙子的灑脫行徑；講到他彈吉他、我們全班一起騙阿顧的事；還有高中就自己一個人到歐洲當背包客自助旅行。
然後上大學後我們讀不同的系，卻一起在中文系上課，一起熬過都丁多當德得東的聲韻學，一起享受方瑜學程的每一個學分。

再之後我跟胖寶的把拔結婚以後，葉青也和把拔一樣愛喝咖啡、愛酒、也愛抽菸和雪茄，於是他們也變成了好朋友。
胖寶突然坐起來：
「可是抽菸不是不好嗎? 他們這樣是一起做壞事耶」

哈哈哈哈，對呀。
然後，我說，那時候胖寶還是個小貝比、胖妹都還沒有生出來的時候，他就離開了。
「他就死了嗎?」
「對呀。他生了一種很嚴重的病，讓他很不舒服，所以就離開了。」
胖寶不知道是否真的聽懂了，
「你們真的是很好的朋友耶，真的很可惜。」

我想這樣說會比較好一點，比較簡單一點，因為我還不知道怎麼跟孩子解釋躁鬱和他真正離開的方式。
然後我跟胖寶解釋他的爺爺是土葬的，他的奶奶的家人是火葬後一同存在家族的塔位，清明節掃墓就是去整理墳頭。
孩子的奶奶認為胖寶胖妹都還太小、不適合去掃墓，所以他們對「墓」還有「掃墓」都沒有概念，也有點難理解。
我說，等胖寶你長大一點我們再帶你們去掃墓。
「他們埋在土下面嗎? 那我去就要拼命挖挖挖，把他們都挖出來!」
(大驚! 啊你是以為去那邊施工還是玩沙嗎?!)
「沒有啦! 土葬埋進地下之後就和大自然合在一起了，挖不出來，也回不來了。
掃墓是整理外面的墳墓，把雜草清掉、燒香拜拜這樣，不可以挖土哦!」

然後，我再繼續說，我在葉青告別式上聽著他喜歡的歌，心裡也想著有一天我死掉的時候，要怎麼處理。
我解釋了從前人都是入土為安，現在土地不夠，大多數人都是存在塔位裡。
「媽媽你就一樣放在塔位裡就好了呀!」
我才不要。
我的遺體火化成灰以後，不要裝存在罐子裡，要直接埋到台大校園的流蘇花樹下。
這樣每年清明節時胖寶你和胖妹不用幫我掃墓，只要去看流蘇花，就會看到媽媽和泥土合在一起了，那樹上開的花就都是媽媽變成的。
胖寶突然翻過身來抱住我，
「媽媽你太聰明了! 這真是個好點子耶!」

我們都不希望現在死，但是都會先想想身後的事。
胖寶的外婆也跟我和姐姐說過，因為她是在海邊長大的，所以她希望身後能把火化後的灰灑在大海裡，回到她小時候的家，自在又安心。
「阿婆說，以後我們想她的時候，只要到海邊去，整個大海都是她，泡在海水裡就是阿婆在抱抱我們。」
沒想到說到這裡胖寶也一直揉眼睛、吸鼻子，
「阿婆好好哦，想到這麼棒的方法!」

胖寶得到靈感了似的，突然坐起來說，
「以後等我死掉之後，我想要…」
「你應該想埋在玩具裡面吧? 你還太小，以後長大了再決定就好，等變成大人再決定。」
「我決定了，以後等我死掉之後，要把我埋在沙裡面。
這樣你們想哥哥的時候，只要去海邊玩沙、堆沙子，就是哥哥在抱你們啦!」
胖寶說得眼睛也紅了，一直在揉眼睛吸鼻子，我抱抱他。
胖寶說，嗯這真的是一個悲傷的故事耶。


四月來臨前，我決定把葉青的詩集送給一個懂詩、也寫詩的才女朋友。
四月的連假，我想我會去一趟台大，再去看看流蘇花。
或許我沒有勇氣再找蔡琴的「帶我去吧月光」來聽，或許會再聽一次羅大佑的「歌」吧。
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