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合照

外公年紀九十歲了，算是長壽，但是從住進醫院由看護照料、離開家人的陪伴之後，長期孤單又處於病痛中，想必每個清醒的日夜都覺得漫長又辛苦吧。

由一般病房再轉進呼吸治療病房後，使得本來就耳朵聽力不佳、年紀大了講話不清的他，根本上沒辦法表達自己的感受和想法，活得就更辛苦了。

剛好遇上我和孩子有時間回娘家，姐姐又有放假的話，姐姐就盡可能擠出一些時間帶我們到桃園楊梅的醫院看外公。

胖寶和湯圓妹在病床旁大喊「阿太!」時，本來一直閉著眼睛的外公不但張開眼睛，還一直舉起手臂，把拳頭都舉起來，不知道想表達什麼，是知道曾孫來了，很開心嗎?

孩子都不知道可以跟無法說話的阿太聊什麼，我就叫胖寶唱歌給阿太聽。
胖寶也很棒，就唱了一整道我教他的「快樂天堂」，歌詞都記得很熟。

媽媽看到外公聽到胖寶唱歌很有反應，也趕緊開手機放音樂給外公聽。

胖寶和妹妹也唱著有一句沒一句的唱歌給外公聽。

孩子們在呼吸治療病房不能待太久，前後不超過十分鐘吧，我們就離開了。

回到家以後，孩子不知道怎麼想到的，兩兄妹一搭一唱的跟我說，
「媽媽，機器老了會故障，阿太也是。
阿太現在就是在醫院修理。」

嗯，說得也沒錯啦。只是比起來媽媽比較想修理小孩。
而且有時候老人就是年久失修，修也修不好，有時候就是在看老天爺什麼時候要收走而已，這一點我覺得對小孩很難啟齒啊。

這時真慶幸有給孩子們看宮崎駿的動畫「魔法公主」。
孩子不只一次反覆問我，為什麼山獸神給予生命、卻也吸走生命?
真的想知道答案嗎，「這就是人蔘啊。」
胖寶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妹妹還比較小，以後慢慢再懂沒關係。


雖然都回桃園了，但是也不是都能見到其他家人。
那天我們原本想帶孩子到永安漁港旁吃海鮮，不料市場在整修，後來媽媽就特意買了好幾斤的蛤蜊回舅舅家煮湯，孩子們也難得能和舅公跟小阿姨一塊吃頓飯。

我記得啊，我的小時候，童年的外婆家回憶，常常是繞在外婆家廚房的大圓桌旁的。

大圓桌上常有一鍋咸菜還是酸菜湯，這才是我心中的客家風味。那些個餐廳裡的「客家小炒」從小不在我的餐桌上出現，那不是我心中的客家味。
過年過節的話外婆一定會磨米蒸糕，或是菜包，或是年糕蘿蔔糕，還是「起拔」(麻糬)，作為小孩的我們就會跟著外婆在屋後的院子看磨米看大灶大蒸籠蒸糕，再跟上跟下的看外婆炒香配料，在大圓桌上熱鬧的開飯。

很久以前，我就長大了，沒有再跟上跟下。
也好幾年了，外婆走了以後，廚房裡沒有大桌，「我外婆家」要改口成「我外公家」，甚至現在外公也都住在醫院，要說是「我舅舅家」了。

房子還在。但是，
那個「老家」漸漸就消失了。


我記得，自己還很小很小、都沒有記憶的幼年時，跟著爸爸那邊的家族，曾經在掃墓時拍過一張家族合照，非常龐大的親族陣容，大大小小男女老幼應該有三十人還是五十人吧，超級壯觀的。
我有印象的「家族」，就是外婆還在的時候，過年節時外婆外公的五個子女連同所有表兄弟姐妹都到齊時，就是整個家族了。


不知道我自己的孩子，以後對「家族」的認知，會是怎麼樣的圖像呢?

我會跟孩子說，這個角落，這個位置，就是以前我和我的阿婆一起吃飯一起過年節時坐的位置，一模一樣。

有時覺得拍「到此一遊」手比出YA的照片很無聊。
但是有時候啊，也會想到，那種大家排好站整齊一起傻笑的照片，會不會是以後回憶起「家族」成員時的一種憑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