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總白色筆記

 

時間是2020年8月1日，地點是空軍總部舊址，去聽林傳凱講

空總共筆：戒嚴與白色的回憶

這天我走過景美人權園區，台北賓館李登輝追思會場，然後晚上來到這裡，見到很多同行的伙伴，會有種走在同個方向的踏實感。
那天沒背電腦出門，現在把手抄的筆記繕打整理。

2019開始用「安魂工作隊」之外到處說故事，至今已進行700多場了!

白恐的故事就是，在228之後仍有人期待讓社會更好更進步，才會遭遇到白色恐怖。
光是有名有姓的受難者有高達18000名，其檔案大多完整。
至於受難者的身分，1949時全台僅5所大專，中等學校數量也不多，所以受難者大多不是學院的知識分子，電影「返校」最為人所熟知，但劇本設定的狀況和台灣社會的實況有出入，電影比較接近一般的刻板印象」

以高雄為例，白恐受難者最大宗是工人，第二多的職業別是軍人，這與城市的職業分布生態有關。高雄一堆軍校，而且也是工業城市，有沒有!

陸軍官校在高雄，什麼預校也在高雄，軍事基地來說，只有空總設在台北市!

弄清楚白恐受難者的職業別後，再來談族群屬性。
根據檔案白恐受難者的省籍比例大約是：本省:外省=55:45
也就是說外省人1949後佔全台灣人口才20%，卻有近一半的白恐受難比例，那個比例是驚人的高!
而且傳統「四大族群」說法並不恰當，像原住民他們就不是同一族，有16個族、甚至更多不同部落亞群的。
外省人也是南腔北調全不同，屬性上是非台灣本省籍，但卻不是來自同個省分、同個家鄉。
1947年的228事件對大多數外省人來說是沒有經驗過的，因為大多數要到1949後才到台灣。

延續這個概念的討論，其實人權博物館做的「不義遺址分布地圖」也有很大盲點。
看起來雖然很多集中在台北市，但那是因為台北市作為政治中樞，機關數量自然很多。
而且，以白恐案件來說，這是非軍人的審理才會在此。
這分地圖上也沒有納入金門馬祖的案件，預設只以台灣為中心，這是相當危殆的，因為多加了解後就會發現其實金馬的白恐案件根本不亞於台灣!

再談從中國離散、逃難的經驗
那時的外省人沒有整整齊齊排好隊伍、按部就班撤退的，就是逃難，連火車頂也都坐滿人。
像藝人徐乃麟的父親就是逃難時上不了船、從上海頂替了一個剛死掉的人的名字才上了船，原來根本不姓徐。
這樣的情節在電影「香蕉天堂」裡也有，男主角在逃難的顛沛流離中就改了三次名字，連年紀都是改的。
(電視劇「一把青」裡也有類似的劇情，考軍校時都會改年紀是常態!)

1949年來台軍人約60萬，其中海空軍10萬人，陸軍最大宗，佔比例高達83%。
分析其成員，空軍的訓練成本最高昂，海軍來源龐雜有四大系統，陸軍需要的後勤部隊相當大，所以有不少脖子掛著鎖鏈拴著「拉伕」來充員的挑伕，自然整體素質最為低下。

繼續從軍種不同來比較三軍的待遇。

空軍的飛行員養成時間長、投入成本高、受到的待遇也較優，在戰後物資缺乏普遍搭建平房時、空軍眷村甚至有2樓房舍!

現今眷村大都拆遷改建下，尚能保存良好的，大多是空軍眷村。

例如台南的水交社。

在戰敗部隊撤退時，也只有空軍先撤眷屬來台。

正所謂「空軍少爺兵，海軍流氓兵，陸軍乞丐兵」。

中共原來是完全沒有海軍和空軍的，解放海南島是靠帆船渡海。

來到海島台灣的中華民國海軍和空軍的重要性也漸增，陸軍就漸漸成為沒有戰場的閒置人力。

陸軍待遇差，士氣低迷，曾經在金門籃球和內胎都是管制品，以免用作浮球就漂去對岸。

從前新店軍營常有「鬼鬧營」，不是真的鬧鬼，而是都從中國大陸來台的兵半夜想家，克制不住下一人嚎啕大哭後、全營此起彼落都跟著大哭起來，停也停不下來。

陸軍派不上用場，人數又多，50萬人用不上又養不起，就強迫去開中部橫貫公路。

那些我們現今印象中的中橫開路「榮民」，不是老伯伯，很多都是二、三十歲的退役兵員。

而空軍呢，有技術有能力，飛機開上天去，想回家的就能回中國大陸去，投共的非常多。

台北空總這裡，給空軍很多的照顧。

這裡有黑膠唱片，有京劇，有喝咖啡跳舞，有這些華美的光亮，同時也有光背後的黑影。

為了「反攻大陸」一紙「禁婚令」下來，單身沒結婚的官兵不會住在「眷村」，所以為數眾多的單身老榮民沒有舞台劇裡「寶島一村」的生命經驗。

同樣的，在空總這裡的記憶也會是多重的，光和影是同時並存的。

對空軍有上述的優渥待遇，其實也有強度很高的管束規訓與壓力，所謂的「不義遺址」裡正面反面的生命經驗都有。

所以，在這個「舊空總」這裡整理記憶的空總筆記，有這些事要做：

稱為「規訓的星系」的工作計劃如下：

對外省軍人的白恐受難者檔案，可以有下列四個方向來整理介紹：

1、異己的排除

軍中的共黨成員或非共挑戰權威者的清除。

1947年228時原先有派海軍軍艦來台，但該艦艦長拒絕鎮壓，後來才派21師來台。

1949年海軍缺餉，上級指示去攔物資來發放作為軍餉，也就是叫海軍當海盜，但艦長也拒絕。

後來兩岸分治後有海軍艦長率全船官兵在軍艦開到海峽中間時宣布，中華民國反攻無望、要帶全船投共，只是後來船上叛變、船艦被開回台灣艦長被槍斃。

有人在夏令營時接觸美國共產黨，讀俄國小說後思想左傾，同行幾個人都被拉出去槍斃後留下他，改判15年，押房就在空總，那裡的空間仍大致如舊。

2、碎裂重整。

柴志英，來台空軍，因為跟苗栗竹南批評政府的民眾往來，因而獲罪。

衛理女中於1970年代大抓捕下，梁啟超的孫女來台教書，因每年赴香港2次為母親掃墓被懷疑與中共有聯繫而被捕。

當時就會要求60歲的受難者回憶交待20歲時的往事，自白書一旦出錯，可能就被判無期徒刑。

3、向前規訓

對來台前往來交友的情形進行清查：

例如曾在福州參加讀書會者，先判了5年；判決結果向上級「核覆」後不滿意重判，重判為無期徒刑；再核覆後仍不滿意，最後就判了死刑。

4、向後規訓

來台後的交友互動清查。

外號小狗子的陳天晶人緣很好，在被關押下仍批評政府，被關時又再加判3年。

吳三連之子被捕，一般以為這是為了牽制其父，但他在訪談時表示自己真的有參加地下組織，被判10年。

吳在當時跨越階級樊籬，與家中女傭相戀，10年刑期下女方仍等他，還來獄中面會，刑期滿出獄後真的要結婚時，父親與其脫離關係，婚禮全由獄中的政治犯好友們協助操辦。

空軍的照顧福利佳，但是槍口也更靠近，就是擔心空軍開了飛機就走了，一判就會判很重。

梅濟民：講者從小看他寫的書，描寫東北長白山上的雪景，心中對作者的想像是長白山上的鄧不利多，沒想到看到本人卻是黑旋風李逵。

他的罪名是明知匪諜而不告發被判7年，後又改判13年，關押在綠島。

吹著太平洋的風思念家鄉時，寫下東北的雪景，對家鄉的思念支持他度過刑期。出獄後將這些文字出版成書，積累後買屋、成家，後六還把房子留給比他關得更久的獄友黃國海。

真，善，美，彼此是毫不相關的。

君不見判決書上的書法字都很優美。

軍法處長訪談時說，軍人偷上酒家或挪用公款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若涉及叛亂就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漏放一個! 西安事變就是錯放共產黨!

一般未滿18歲是不會判刑的，但涉及叛亂時，就是嚴刑拷打也要辦。

照片中的是黃國海，出獄後四處旅行。

空總看起來寧靜，其實這裡曾經比演出十八層地獄的模型，更接近地獄。

它其實就是真正的政治受難者的地獄。

解嚴後，仍有政工違法主導辦案的1995年江國慶案。

在審理最後的最後，自我陳述說「人不是我殺的」，還是被執行了。

空總，不只是園區，從前是空軍的生活圈，現在被指為不義遺址。
陳昇，樂團拖拉庫的張國璽，演員楊祐寧，都曾在這裡服役。
空總也承載有附近許多居民的生活經驗。

未來的它，應該成為什麼樣貌?

別忘了，光和影應該同時並存。

QA

綠島當地人對新生訓導處的印象很鮮活，也很正向。那是外役空間，互動多。
至於大門緊閉的綠洲山莊，根本沒有處死過人，但當地人都說那裡鬧鬼傳聞一堆!

應該是因為白恐行刑時不公開，但社會上很多人都有「有人被抓」、「有人消失」、「有聽過槍聲」這樣的印象，混合後就變成錯誤的記憶，就變成傳聞很多國小從前是刑場，其實不然。

馬祖作為軍事前線，軍事犯如果鬧情緒反抗長官，會被直接判處死刑，而且是公開行刑，把大家都叫去看，用來殺雞儆猴。見過公開處決行刑的人至今仍印象深刻。

感謝林傳凱的講座。
當時是中研院博士後研究員，現在確定要到中山大學社會系任教了，恭喜! 也期待之後來到南山分享在地的歷史故事!